南通这座“张謇的城”，可逛之处比你想象中多（张謇濠南别业故居）

黄哲

2020年7月，沪苏通大桥和高铁同时开通。张謇的故乡、曾经的“近代第一城”南通，第一次从交通末梢变成枢纽。那副“南通州、北通州、南北通州通南北”的对联，也终于名副其实。

和上海一江之隔的南通，终于可以乘高铁解锁了。

江南水乡间的沪苏通铁路 视觉中国 图

沪苏通大桥夜色 视觉中国 图

今年七月之前，这条线在江苏省境内还是占用长江南岸且运力极为紧张的沪宁线。而如今，沿江高铁从安亭起就和沪宁线“分手”，过太仓、张家港，从上沪苏通大桥开始，就一直飞驰在长江北岸。

清末民初，张謇这位南通先贤积极促成并出巨资修建沪宁、沪杭甬等铁路线，却因没能为家乡引入寸铁而余恨终生。铁路一响，黄金万两。此时距张謇参与沪宁线开通，已经过去112年。

沪宁铁路的首列列车

张謇 (1853-1926)

看，这座城，他就是张謇

坐落在南通城中心的绝对地标——钟楼，就是这座城继往开来历史、地理和气质的最佳隐喻：西洋风的钟楼，报时钟声可达市郊的工厂。

传统中式庑殿建筑的鼓楼则低调安居配角位。钟鼓二楼身前，人民路和南大街呈T字形，构成城市工商业的金弓弦。其后，为国家培养的大批人才的“百年通中”——南通中学则占据了护城河内小半个北城的面积。

中西合璧的钟鼓楼，呼应南通这座城的历史。

江南的苏州一直以最发达、产值最高的地级市冠居全国，而这一指标把范围设定到长江以北的中国，GDP冠军就是南通了。但在另一指标——人均拥有博物馆和公园的数量和面积上，对岸的“苏大强”也要甘拜下风。

这首先当然得感谢这座城市的启蒙之父张謇。同时也是中国博物馆之父的他，所开创的南通博物苑，第一次让中国城市有了科学维度下的文明家庙。它位于风光秀美的江苏南通濠河之滨，是中国人创办的我国第一座公共博物馆。而他开设的位于环城南路23号的女红传习所旧址，如今依然是非遗技艺——沈绣的传薪之地。

航拍南通博物苑 视觉中国 图

在坐车时，会听到报站此起彼伏“北公园、西公园、中公园、南公园、东公园”，这是张謇感念工人白天上班、工余除了赌博饮酒，也应有科学健康的游乐场所，于是利用濠河这条放在世界城市之林都难得的母亲河兼护城河，因地制宜而设立。

位于南通博物院内的华侨博物馆

仍在享用先贤遗产的南通人，并没有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睡觉。近年来围绕濠河，南通设立了一大批博物馆和公园，从世界上最大的数学类博物馆——中国珠算博物馆，到包容城隍庙、梅庵书苑和蓝印花布博物馆等多处世界、国家级非遗所在的濠东绿苑，无一不是本土文化的鲜明体现。

有幸邂逅军山茶

“狼山无狼，南通不通”，这是昔日南通人的自嘲。如今南通不仅已通高铁，新开通的26路公交，更是从新建的南通西站，直达中国佛教八小名山之一的狼山。

既然如此，我决定先去踏访位于市区东南方向的那座“江海第一山”，正好可以全程背对一年中最热时节的太阳。

狼山风景区

整个狼山风景区，由狼山、马鞍山、黄泥山、剑山和军山五山组成。其中最为峻美、古迹最多的狼山，自然是五山之首。

欣赏包括狼山在内的江山胜景，最佳视角是其东南方向的军山。

一千多年前，上海大半还在海平面以下，南通-太仓一线、包括五山中的四山，已是大陆的尽头。彼时还是海中岛屿的军山，就是最早的“海军基地”，因此得名。

山路蜿蜒曲折，构成一幅八卦图，也引来文采荟萃。燕真人在此修行、董其昌也留下碑刻，而开近代风气之先的张謇，更是于一个多世纪前在山顶普陀别院后身，设立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民办气象台。

军山上，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民办气象台，由张謇设立。

登了半天山，心口已然焦渴，气象台旁的小卖店前三个字让我停下了脚步——军山茶。连忙坐下要上一杯，一尝就是典型的炒青绿茶，汤色深而不浊、持久不减，茶香醇而爽口、回味甘甜。连忙请教老板产地是哪里，爷叔头都没抬，朝后一指——就在军山后坡、下山路上。

说起来这雅称“狼山春晓”的军山茶，还是当年知识青年下乡的产物。农业专家发现军山上是长江北岸难得的粉壤土，无论大气候和小气候也都和江南的优质产茶区别无二致，遂在这十几亩地上引入了碧螺春茶种，由知青种植。不想竟出了名堂。

“这也就是今年疫情，加上雨水多，不然每年只有百余公斤产量，早早就被订完了，根本不会留到这会儿。”许是在这佛教名山上呆久了，老板也多少有几分佛系，“喝到了难得的茶，你运气好了；赶上了疫情，我的就不好了。都正常，急也没用。”

被称为“狼山春晓”的军山茶还是当年知识青年下乡的产物

没有狼的狼山，最美的风景是人

下了军山，由于疫情导致游客锐减，景区内游览车停开，共享单车成了唯一的选择。虽然几分钟就骑到了狼山，但绕着狼山景区找规定还车点的时间，比骑行还长几倍。因为电子地图上的标志完全对不上，而连本地居民甚至派出所民警虽然热心、但也都不知其在哪儿。

在景区售票处聊起来，工作人员还一个劲儿宽慰我：“国内几大共享单车品牌进不来，本地品牌服务跟不上。到底我们还是苏北啊。”

虽然耽误了点时间，但遇到的人还是让登狼山前的心情不错。作为大势至菩萨的道场，狼山的民风自古有口皆碑，而且不仅限于人。传说中，大势至菩萨的弟子僧伽见此山有妖气，遂来此定居弘法，结果，山上有灵性的白狼被其用一袭袈裟降服，并感化、皈依，成为其护法，狼山也因此得名。

狼山

但沧海桑田，如今狼山硕果仅存的一头“狼”，就是东门进入景区后的那座雕像，如果下面再加上两个吃奶的婴孩，那就和罗马那著名的城雕不辨雌雄了。

作为佛教八小名山之一，狼山的香火蔓延了14个世纪之久，各个朝代的人文古迹俯首皆是。僧伽（即后来的大圣菩萨）开山并建广教寺于唐总章二年（669），比南通建城的958年早了近300年。

至于山顶处作为南通标志的支云塔，从江南甚至长江入海口都能望得到，则是在北宋太平兴国年间（976-983），由智幻法师兴建。塔前平台处，南通全城乃至长江对岸一览无余，以至于引得个别游客奋力登顶后，兴奋地边拍照边唱起了《小白船》，引得别人不自觉地紧张起来：还好，他镜头前没有老人。

广教寺的门楼

中国人的第一张佛教博士文凭

半山腰处的一座精舍，则是圣严法师归去来兮之所。这位南通农家子弟在此出家，然后渡台半世纪之久。作为中国第一位佛教博士，他晚年多次回乡并在此弘法，直至十年前其圆寂后，开满杜鹃的精舍，改为圣严法师纪念馆。

虽为佛教名山，狼山有幸得埋不少俗家忠骨。在通往广教寺的路上，便有石坊三墓，主人分别为唐骆宾王，南宋金应和清刘南庐。

第一位自不必说，这位文学“初唐四杰”之一在讨伐武周失败后欲从狼山东渡高丽，结果被恶劣天气困在并终老此地。第二位则是文天祥唯一相随不渝的武官，辗转北上途中病卒于南通。最后一位则是文史学家、《南通五山全志》的作者，骆宾王和金应的墓都是经他努力移葬并修整，身后将他也安于两位追慕的先贤侧畔，也应了见贤思齐的古训。

比起日常香火供养旺盛的石坊三墓，其斜上方的“韩诗人金沧江墓”则要清静许多。这位韩国文化大家在日本侵占半岛之后，举家迁到中国，并在张謇的帮助下为光复而不懈努力，但终壮志未酬身先死。金沧江死后，作为他的中国知音，张謇把这位至交安葬在狼山南麓。只因从这里，老朋友可以永远望得到大海对岸自己的祖国。

唐骆宾王墓

港闸区没了，但“舌尖上的港闸”还在

“狼山鸡现在早就没有纯种的了，未必比江浙沪各地的三黄鸡好。如果来得及你就去趟港闸区，天生港的草鞋底和唐闸的牛肉还是值得的。”

上午在狼山看到遍地的“狼山鸡”招牌，我咨询了南通籍友人后，于是做出了舍鱼而取熊掌的决定。

通盐运河上的大生码头，中国民族工业的启航地之一。

这港闸，因天生港和唐闸而得名。前者紧靠长江、是船舶民族工业的发祥地。通盐运河边的后者，张謇在此设立大生纱场，一百年后仍开机运行中。

作为近代民族工业第一镇，唐闸其余的旧火柴厂、肥皂厂等老厂房，大多也保留并改建为创意园区。

和公园、博物馆等一样，浴池也是张謇有效改造这座城之市民性的地方。

本来也是计划去那里工业遗产游，更何况坐火车也必得路过。在市中心的老崇川区看完博物馆，连忙打车去港闸。“哈哈，其实港闸区已经没有了，就在之前两三天，才和崇川区合并。‘文崇川、工港闸’成为历史了。”司机告诉我。

作为老港闸人，司机提示“草鞋底卖完当天的量就会关门”，于是先去了天生港，并在和全国国企家属楼别无二致的三八小区里，找到了传说中的国美食品“草鞋底”。

天生港的草鞋底，热吃冷吃都好吃

草鞋底对于江浙沪一带居民都不陌生，用料也极其简单，无非面粉、香葱、芝麻、油、盐、糖。但其他店的出品要么咸要么甜，要么必须趁热吃、或者只有冷着吃才脆。要求高，又卖不上价，草鞋底也渐渐淡出了大多数食品店、菜市场和早餐部；想吃的话，往往得到少数高大上的本帮江浙菜馆，以不菲的价格购得一只以怀旧名点面目出现的草鞋底。

作为当地堪称扫地僧一般的神圣存在，这家国美草鞋底可谓在几个维度都做到两全其美。刚出锅吃热的香气扑鼻，但哪怕放上几天也松脆如初，不仅咸口和甜口俱佳，还有独一无二的咸中带甜。几十年了，价钱也只是从一只一块五，涨到两块五。

草鞋底的起源，来自昔日进城务工人员的刚需：既要物美价廉的足够能量和营养保障，又要节约时间、而且随时随地都方便进餐。今天，这家在老工业区的小店，已经顽强地生存了几十年。

至于唐闸牛肉，和产盐的四川也善料此物同理：大工业生产，填补人和机器之间空白的劳动力，那就是牛了，而锅灶自然也是这群退役职工的最后归宿。而作为水乡、广泛利用水力生产的唐闸，料理水牛肉的水平放到全国也足经称道。

在唐闸镇上连续问了几位当地人该去哪儿吃，答案都指向一个：王中王。而这家牛肉馆，号称牛身上几乎所有部位都可以入菜。从常规的肉、头、蹄、尾和内脏，还有牛脑炖蛋、牛骨髓豆腐这样的稀奇部位。

唐闸“王中王”牛肉

“千里香”，其实就是牛鼻子。

考虑到为南通籍友人携带方便，几份牛心、肝、肚、头皮的冷盘自己只几筷子下酒尝鲜，其余全打包。从“君子须”“海纳百川”等一干很有文化的菜名中，最终选了个“千里香”，留给自己下饭享用。等上桌一看，牛鼻子从鼻孔到毛孔都纤毫毕现——真是生前能闻香，身后香入味。

一日早起加爬山的风吹日晒损失的胶原蛋白，总算晚上补回来了。带着心满意足，踏上了前往南通西站的归路。去程在晚风中一路畅通，反方向却堵成粥，“周五晚上，在上海的南通人都该回来了。如今总算不用开车过崇明了。”听着手机软件不停的接单提示，司机掩饰不住地开心。

责任编辑：徐颖

校对：栾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