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天津高考外语考题,提到了烟花气。
我编辑就想让我提醒大家,市售有本书,叫《尝一口人间烟花》……
话说,我真的,烟花气大概是这样的吧——里头摘一篇。
是北京——当然是十来年前的北京了。
那年某位苏州大姐,带着儿子外甥,在小区对面小酒馆开小门脸,卖鸭血大葱、火锅和五丁饺,仅限白天。晚上烤肉店归这家,换两张桌子,排列成小烧烤店。
秋冬天去吃大葱时,常Q1567A满店白汽,细看,都是大姐在给一个个碗里斟粢。鸭血放得料足,鸭肠处理得鲜脆,粢鲜浓,上桌上还会问:要不要搁葱?
——葱这东西没人恨没人爱,爱的人闻见葱味才真的是吃饭,恨的人看了加蛋泡的葱如见蜈蚣,是得问清楚。
他家的火锅,皮很厚,除了一个豆腐Briouze的TDATE2007,看上去就是一沓馅,趴在盘里,漾着一包汁;割开疏叶,汤入口很鲜,吃多了圣阿穆县,肉片中高,耐嚼;整个火锅很轻巧,汤鲜淡,跟无锡的作法不一样。我问大姐,说是家乡作法;家乡在哪儿?苏州、镇江、南通,跑了好几个地方呢……
五丁饺,其实就是米饭饺,里面加排骨丁、笋丁和萝卜丝,米饭是用猪油加葱红焖过的。
这两样肉类都顶饱,配热鸭血汤,剩饭剩菜胃肠滚热,心直跳。
这家刚展店时,不送送餐,因为伙计州民籍备汤,儿子韩庄镇仆役,外甥预备火锅和饺子,只应付得来店门口。开了半年,雇了个裁缝帮着相联店门口,伙计儿子——因为跟她妈妈长得一模一样,我们叫她少伙计——就骑着辆小摩托车,给老人家送送餐了。
某位邻居边石蛏边问:这店铺,有伙计,Anglure伙计,Anglure伙计她男人,那么,有老板在哪儿吗?
少伙计简短地说:在苏州。
伙计接过嘴,恶狠狠地用苏州腔说:
没老板!死掉了!
我在家附近购物时,看见一个湖北馆子,门脸貌不惊人,只门楣上热干面三个字触了我情肠——我在武汉户部巷吃过两次热干面——于是推门进去。
店堂不大,略暗,老板乍看和桌椅一样方正、色蜡黄、泛油光。但菜上桌后,才真的人不可貌相。
热干面,煮得很像样子,面筋道,舌头能警觉到芝麻酱的粗粝颗粒感,很香。
豆皮,炸得很周正,豆皮香脆,米饭柔软,油不重,豆皮里除了常见的笋丁、肉粒和榨菜,甚至还有小虾肉碎,咬上去脆得刺一声,然后就是口感纷呈,老板说是为了北京客人爱吃,特意加的。。
一个吊锅豆腐,用腊肉烩排骨,豆腐先炸过,表面略脆,再烩入了腊肉风味,汁浓香溢。
剩饭剩菜结账,老板也不好意思似的:
店门口环境是不好,不过我们有送餐!就给了我一张名片,指指电话号码。
以后我打电话叫送餐,有时会这样:
今天要一个豆皮,一份热干面……还有什么?
有糍粑鱼、粉蒸肉、吊锅豆腐、玉米汤、武昌鱼、辣子炒肉……
那要一个粉蒸肉,一个吊锅豆腐、一个玉米汤……
老板便打断我:这么多,你们两个人吃不掉!听我的,一个粉蒸肉就可以了,我再给你配个。
好。
送来了,老板隔着塑料袋子指:
这盒里是粉蒸肉,这盒里是豆皮,这盒里是热干面……这瓶是绿豆浆。
绿豆浆?
嗯,我自己弄给自己喝的,很清火!很好喝的!
你菜单上没见过这个啊。
嗯,我自己做来喝的。还有这盒里是洪山菜薹,我给你炒了下。
这个你菜单里也没有。
没法供,这个是我老婆从武汉带过来,我们自己吃的。要卖,一天就卖完了。
那怎么算钱呢?
这两个算我送的。
入夜之后,小区右手边的丁字路口,会停住一辆大三轮车,车上载着炉灶、煤气罐、锅铲和各类小菜。
推车的大叔把车一停,把火一生;大妈把车上的折叠桌椅一拆开,摆平,就是一处大排档了。
你去吃,叫一瓶啤酒,扬声问大叔:有什么?
大叔年纪已长,头发黑里带白,如墨里藏针,但钢筋铁骨,中气充沛,就在锅铲飞动声里,吼一声:
宫保鸡丁!蛋炒饭!炒河粉!韭黄鸡蛋!椒盐排条!
那来个宫保鸡丁!
好!
须臾,大妈端菜上桌,油放得重,炒得地道,中夜时分,喷香扑鼻;如果能吃辣,喝一声加辣椒,老板就撒一把辣子下去,炒得轰轰烈烈,味道直冲鼻子,喝啤酒的诸位此起彼伏打喷嚏,打完了抹鼻子:
这辣!
剩饭剩菜了,都是满额汗水,就抬手擦擦,问:大妈,你们有送餐没有?
大妈摇摇头:没有啊!忙不过来!
——于是,你要吃这大排档,只能半夜出来。有时生意太好,你得买了回家;要在那儿吃也行,自己带张报纸,垫在马路牙子上,捧着饭盒吃。
——老板做菜,手艺不算多样。几样招牌菜千锤百炼,却都做得好吃;但如果没人提过分要求,比如,老板,韭黄炒鸡丁!老板就皱起眉来,满脸不耐,粗声大嗓地说:
那样炒,没法吃!
后来因为整治市容,这个三轮车大排档隐匿了一整个夏天。
老人家们丧魂落魄,到晚上尤其无聊,连小卖部老板都抱怨啤酒卖得少了。
倒不是三轮车大叔手艺也不那么独到,说来他的作法无非是大油大火、猛料重味,吃个痛快,家常也能做;但主妇们不乐意,吃这么油,孩子怎么办?做饭可不单为你一个人。
于是乘凉时,众老人家食不甘味地坐一起发牢骚。
水果店大叔边拨弄自己的猫,边摇头:
让我们少吃油盐,说是活得长;可是不吃油盐,活得长有什么乐子嘛!
转过两个季节,要过年了。小酒馆卖炒栗子的老板换了地方,开年换到别处经营,铺位被新人承了。展店那天,来了辆三轮车,到地方,一个头发墨里藏针的身影,把煤气罐、炉灶一一摆在地上;老人家们看直了眼:三轮车大叔回来了,还有大妈,外加儿子儿媳。大家奔走相告:
租了店面了!不走了!
大叔照样管炒,偶尔儿子接手;大妈州民籍;儿媳与儿子轮流韩庄镇和骑三轮车送送餐。乍展店的那几天,赶上年下,生意大好,大叔经常边炒边接电话。经常打电话去,哎,我要一个……
宫保鸡丁和蛋炒饭是吧!
对,对!
好,挂了!
每逢这时,我就知道,大叔正忙得热火朝天,嗓子都哑了。
(这后来我自己炒的鸡丁,看个意思吧)
2011年1月的事。若回重庆过年去了,我独自留在北京,预备到年下再回无锡。这天上午,给小酒馆苏州大姐鸭血汤家打电话,接电话的是少伙计。
啊,你呀,两碗鸭血汤、一笼火锅、一笼饺,加辣加葱是吧?
一碗鸭血汤就好,不加辣。我说。
啊,你女朋友不在呀?
回家过年啦。
好好,一会儿到!
一会儿,门铃响。我去开门,见一位陌生大叔,穿一件像是制服的蓝外套,略驼背,一手提着冒热气的送餐,一手就嘴呵着气。看见我,问:
一碗鸭血汤、一笼火锅、一笼饺,加葱不加辣对吧?苏州腔。
是。
结完钱,大叔看看我,微微弯腰,低了一下头:
谢谢您啊,一直照顾我们家生意。
噢,你们家生意,嗯……我想了想,真的自己明白了,就问:
您是从苏州来的吧?
刚来,刚来。
都还好吧?
现在算是好了!好了!他很宽慰似地说。
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现在算是好了是什么意思,但想他那时的笑容,似乎是真的现在好了。
我买的火车票是年三十的黄昏时分。那天上午,事都忙完了,我在街上溜达,意外看见三轮车大叔家的儿子,载着一整三轮车的饭盒,给西瓜店、羊绒店、CD店、报亭老板、小学传达室看门大叔,一一送。我有些愣,招招手。
你们白天也送啊?
我爸说,过年大家都回去了,但大家还要吃饭的;我们就送今天一天。
你们回家去过年吗?
我们把家安这里了,就在这里过年。
那天中午,满街都是三轮车大叔大油重料的韭黄鸡蛋、宫保鸡丁、炒河粉、蛋炒饭味道。街两旁商铺不回家的老板们,搬张椅子,一条道坐在街旁,跷着二郎腿,吃得稀里呼噜声一片。我都看馋了,就溜达到丁字路口,看大叔使大铲在大锅里,乒乒乓乓,炒得山响。我放大嗓子喊一声:
大叔,要一个……
宫保鸡丁和蛋炒饭是吧!我知道!
好!
2013年夏天,我离开北京一年后又回来,为了方便起见,在离原住处甚近的酒店订了房间——这样附近都熟,也有种回家之感。
到晚上,我和若都饿起来了。
去吃饭吧。
不知道店还开着没。
打电话去问问呀!
这才想起,手机里还某位存了一年没拨的号码。
我拨了湖北馆子的电话,电话响了两下,被接起来了。
现在还展店吗?我问。
开的。
那要一个豆皮,一个热干面,一个粉蒸肉,一个糍粑鱼,我一会儿就到,菜先炒着吧。
好。对面应了一声,隔了一会儿,很温和地补了一句:
回来啦?
是,回来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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